“坊间的玄学史已有许多，我写此书，方向不单是是给这总量再加多一册。”在1945年好意思国读者拿到的《西方玄学史》中，罗素的弁言以这句话开始。他说的“已有许多”的玄学史，最盛名的，当数早在1914年就问世的康奈尔大学教诲弗兰克·梯利的《西方玄学史》。梯利的书问世于第一次全国大战爆发之际，罗素的书则出书于第二次全国大战截止之年，这两个时候点，如何看皆像是有种天意。
对这两本经典之作的比较有许多了，总的来讲，梯利奋勉的是公说念细致，对每一个闻明玄学家在玄学和想想史上施展的作用，梯利皆有所详情；但是，在两次斗争技术为和平而忽地驱驰过的罗素，我方在写玄学史的时候，对近代以来的欧陆玄学尤其是德国玄学就有着昭彰的月旦，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马克想这一系，皆得不到他的好感，他把他们看作是激进的一脉，对“敌我”有所执念，而对于那些让他想起本人处境的玄学家，如普罗提诺、波爱修斯、休谟，罗素则会倾注特殊的情谊。
连贯的历史叙述，在罗素的书中占据了弘大的篇幅，试图以一书来陈明历史与玄学家之间的互动。罗素漫长一世的学术作品无边，却唯有这本可称影响弘大，文笔、想想力和各人闻明度皆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比拟之下，他在20世纪初煞费苦心写成的一系列数理逻辑类著述，虽然是他不可灭亡的代表性孝顺，却限于主题的专科性而卖不出去几本。5月18日是罗素生日150周年，恰是一个从头谛视罗素《西方玄学史》之成败的时机。
一种假设性的哀怜
1950年诺贝尔文体奖发给罗素时，“受奖词”里明确说，罗素的文体成即是由《西方玄学史》体现出来的。第一卷《古代玄学》中的第四章，即讲赫拉克利特的一章，其中有一段话。我翻阅了现存的两个译本，无论是何兆武先生的照旧蓝仁哲先生的，似乎皆莫得把这话译明晰。罗素说：
“磋商一个玄学家，正确的作风是既不仰视也不鄙夷，而应最初抱有一种假设性的哀怜；唯当咱们有可能懂得服气他的发扬的东说念主作何感受时，咱们才可换上批判的作风，它应尽可能地近似于他捐弃我方的一贯看法后所处的内心现象。”
这个“假设性的哀怜”，看汉文就以为晦涩，然而字面上如实莫得更好的译法，除非将它养息为一般所说的“默契的哀怜”。罗素是讲，咱们读往昔的玄学家，要在并无凭证的情况下就先“哀怜”他们，在念书的时候，要去获取一个信他们的学说的东说念主的感受，然后才智入部下手对其表面视力作念批判。也即是说，咱们要“假设”他们是站在他们我方时间的巅峰的东说念主，他们的影响力是其来有自的。罗素设了一个很高的圭臬，他要求一种充分的感受力，感受在那些哲东说念主的学说“当说念”的年代，社会是如何默契、如何感受它们的。
除了要写论文的东说念主，这么的要求有几个东说念主能达到呢？
一般来说，一部作品皆是越靠前的部分写得越好。《西方玄学史》也不例外。《古代玄学》这一卷，罗素经心最重、用情最深，他的笔每每会经由叙述哲东说念主的视力而对他所在的时间发出感叹。“赫拉克利特”即是其中精彩的一章。罗素告诉咱们，一个像赫拉克利特这么的哲东说念主，他的一些如今仅剩片段的翰墨，竟然不错激励那时和后世各式各样的贤明大脑去修起，进而去创立我方的学说，于是长出了西方玄学这一棵紊乱的大树。赫拉克利克建议“万物流变”，以“东说念主不成两次踏入吞并条河流”为其名句，这是一个教东说念主横祸的论点，针对它，玄学与科学折柳给以修起。
从科学的角度，东说念主们设法寻找不变的东西，从玄学的角度，像是之后的巴门尼德给出了舌剑唇枪“万物静止”论。罗素讲，“玄学”即是从巴门尼德发端的，而玄学恰是玄学走入的死巷子，其后的玄学家，皆把我方的学说建立在“实体”这一奥秘意见上，设定“实体不可毁掉”，罗素要批判和消释这少量，可他并莫得把账记到巴门尼德的头上。他说，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们皆是纯真解放、“为想考而想考”的头脑，不掺杂别的议论，也不曾在论辩中强硬地持守己见，他还为巴门尼德筹划了一番台词，设计他会如何驳斥我方的想法。
关联词，到其后写到黑格尔的时候，罗素就不客气了。在他看来，黑格尔的逻辑包含了一种将实践视为不可创造、不可毁掉、不可分割的设定，强调长入、一体，含糊事物的分离性。这是在把巴门尼德施展到了极点的情况下，所得出的无边乖谬论断之一。
玄学是罗素在全书中结合报复的对象。但玄学缘何成为一个树大根深的误区，罗素认为，这跟玄学家对数学的追求关联。数学是罗素发财的学问，对数学的崇敬和谢意见于他的各式写稿之中，举例1906年4月22日，他在一封信中就说“数学是个宁静的隐迹所，莫得它我不知说念若何活下去”。然而在《古代玄学》卷说到毕达哥拉斯的时候，他就如故建议，毕达哥拉斯算作一个深具奥秘方针想维的哲东说念主，他所开启的对露馅、精准的数学的崇敬，对后世玄学的危害有多大。数学主张寻找“非时候性的公理”，这对科学有开启之功，却导致了哲东说念主为我方的想考建立了玄学的预设。
雅典截止了之前的爱奥尼亚、大希腊和西西里的希腊玄学初期，在伯里克利时间产生了苏格拉底，之后是柏拉图。毕达哥拉斯莫得影响到阿那克萨哥拉，却影响到了苏格拉底，使得说念德宗教之类的东西参加了玄学。这是罗素的又一个出色的洞见，在万世神往的苏格拉底身上，罗素看到了“为想考而想考”这一初心的沦陷。苏格拉底强调伦理说念德，怀疑论者驱动质疑发问题的局势，柏拉图含糊理性全国而强调想维全国，亚里士多德又引入了方向论——玄学的发展在罗素眼里是一个沿途下行的进程，它本该是“爱灵巧”，然而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将说念德圭臬引入到玄学之中，让德行和知识关联，从而破坏了爱灵巧的风习。
罗素的文风也在写到“柏拉图的乌托邦”时第一次变得丢脸起来。对乌托邦的描摹是最乏味的，哲东说念主心目中的设想社会的花样，实在是大同小异，东说念主东说念主礼服某种共同的说念德，缩略来看无非即是一个《桃花源记》完结；比之更乏味的，是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谈起这位“求实”的大哲建议的万般想想，罗素每每像一个不耐性的学生那样，抄了许多，只以寥寥数语评之。
然而，玄学的邪途和调谢还有很长的历史。当希腊化时间拉开序幕，体系化的玄学想想者趋于消逝，因为马其顿帝国更需要巨匠，而不是解放想想和教学的东说念主。就玄学和历史的互动这少量而言，号称典范的一段书写，是《伊壁鸠鲁家数》那一章，罗素写了伊壁鸠鲁过头后继者卢克莱修的想想，也写到了伊壁鸠鲁本东说念主并莫得按照他我方的中枢想想——惬心即善，“一个东说念主就算挨鞭子也不错幸福”，内心宁静最遑急——来糊口。但是，淌若只是停留在戳穿哲东说念主的言行不一，那就太毛糙了，罗素阐释了当年各人为何对这一家数不感酷好。卢克莱修传承了伊壁鸠鲁，他的哲理长诗《物性论》对如安在混乱衰退的年代保抓内心宁静有着动东说念主的发扬，然而到阿谁时候，基督教兴起，它说出各人需要的福音，比拟之下，卢克莱修宣扬的东西只是是少数有教诲的东说念主才智抚玩的。
全国参加了一个暗澹时期
对于基督教开启的中叶纪，罗素无法压抑他痛恶的情谊。宗教性的东西，在他看来从一驱动就不该渗透玄学之中，而中叶纪的玄学与宗教十足紧缚，这岂能隐忍得了。然而写玄学史却又不成避而不谈，于是咱们就看到这么的反差：在指摘圣奥古斯丁的时候，罗素对《忏悔录》作念了不少援用，因为其中夸耀了哲东说念主的个性和资格，而对奥古斯丁想想的“集大成”之作《天主之城》，罗素险些是不耐性的，以为它莫得说出什么新东西，就一个天国般的社会的筹划而言，奥古斯丁的天主城和柏拉图的设想国大同小异。此外，他还把奥古斯丁看作犹太式敌我执念的一个想想吸收者。“犹太东说念主对于已往和未来历史的默契方式，无论何时皆会浓烈地勾引被压迫的、不幸的东说念主们。圣奥古斯丁就把这种局势搬到基督教上来用，其后，马克想又将其搬进了社会方针。”
罗素虽然也用不少篇幅写了圣哲罗姆、大格雷高利等几位教养的富有之士，但他的情谊主要投注在了那些在学园被毁后无处可去的哲东说念主身上。他对波爱修斯的碰到心有戚戚焉，并写说念，在波爱修斯被正法一年之后：“查士丁尼登基为帝，一直管辖到公元565年……他是极其虔信的。就为了夸耀虔敬，他在即位后的第二年就关闭了那时雅典的那些仍被异教占领的玄学学校。玄学家们遭到完结，纷纷逃往波斯，在那边受到波斯王的礼遇。但波斯东说念主多妻和乱伦的习俗吓坏了他们……”天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皆遭到了罗素的批判，但玄学学园的毁败才最教他烦躁，他频繁把我方所处的时间与暗澹中叶纪比拟，1931年6月，罗素曾写下这么一段条记：
“我以为全国参加了一个暗澹时期，我我方则很像吉本笔下、查士丁尼时间的那些不幸的异教玄学家，他们在学园被关闭后流一火到波斯，寻求坦护，却看到了我方厌恶超过的东西，以至于又回到雅典，即便那边的基督徒辞谢他们传授学问。”
《西方玄学史》中写得最差的骨子也出当今中叶纪技术，那即是对于经院玄学家圣托马斯·阿奎那的一章。以赛亚·伯林在《东说念主性的歪曲之材》一书中言不及义地说出了我方的感受：“谈及阿奎那时，罗素粗略来到了他的低谷。他干巴巴地排列了托马斯方针的不雅点，放纵选拔了一些不雅点加以驳斥，险些不曾设法去庇荫商酌中过于浓烈的敌意。他的叙述太过机械，毫无不悦，无法驳倒信徒，也无法为其敌手提供灵验的火器。”伯林认为，罗素在本章中也应着力他的一贯承诺，围绕托马斯方针来描摹13世纪玄学研习者所处的知识氛围，而事实上，本章距离罗素我方拓荒的“假设性的哀怜”的原则最为远方。
那么中叶纪事后尤其文艺复兴以后，“玄学群星灿烂”的17、18、19世纪接踵到来，他的兴味能否为之一振？在我看来也未见得如斯。罗素驱动用他的谈话学洞见来推敲像笛卡尔那样的大哲，每每是颇为不屑地把比如“我想梓乡在”这么的箴言打成一个语法游戏。让他感到有较深招供的是休谟，罗素站在了休谟式的教诲方针的一边，到其后写威廉·詹姆斯的时候又重申此见。教诲方针消释了玄学，将主体-客体这一玄学哲想的基本容身点拔掉了；他激赏休谟透澈的怀疑精神，嗅觉玄学在此找回了些微清通的知识感。
与之相对应的，即是对康德、黑格尔这一类欧陆“大体系”哲东说念主的诽谤了。比起四年后卡尔·波普尔的《绽放社会过头敌东说念主》而言，罗素的《西方玄学史》对黑格尔还算客气，然而他不吝冒着噜苏的风险，对黑格尔的国度表面和历史决定论穷追猛打了一通。对近代以后的哲东说念主，他豪放老是选几个能够批驳的点，批驳事后就截止掉这一章，因此除了论莱布尼茨等少数几章外，大大批章节皆给东说念主以攻其少量不足其余的印象，天然这也不错默契：濒临斗争的废地，罗素深深感到这二三百年来的玄学家，不仅莫得作念对几件事情，况兼要为斗争狂东说念主和政事独裁者的出现负一定的牵涉。
喜欢与活动违反的千里想
尽管对柏拉图的伦理学和政事表面额外不屑，罗素却屡次谈到过柏拉图的隧说念玄学的伟大动东说念主。柏拉图衔接其师，把“想”标举为一件高档而皎白的行状，这少量又被亚里士多德所吸收。而写《西方玄学史》的时候，罗素东说念主在好意思国，那是一个实用方针的天国，尽管罗素也承认他对约翰·杜威和詹姆斯的好感，然而在1942年1月3日的一封信中，他坦言好意思国的玄学家“枯竭某种我喜欢的东西，我得出论断说，他们所缺的即是柏拉图……我喜欢与活动违反的千里想，我无法从这种喜欢中自拔”。
而罗素也能够默契柏拉图想要找一位帝王辅佐，从而把想想落实为实践的愿望。在这少量上，他本东说念主是太无设置感可言了。《西方玄学史》原本是他应一位好意思国的学术资助东说念主而办的系列讲座，临了结成了一册书，出东说念主预料的是，此书的畅销不仅管制了终年困扰罗素的经济困顿，以致成为他文体造诣竟然认，还为他赢得了诺贝尔文体奖，无论有几许昭彰的舛错，它已成为后世的东说念主谈到玄学史的时候首先料到的书之一。
心情倾向是这本书最昭彰的特点。罗素不想作念到公允，而欢喜偏颇地去批驳那些他稀疏看不上眼的不雅点。在叙述亚里士多德伦理学的时候，他大段选录了亚氏对“优容大气”的东说念主的叙述：
“优容大气的东说念主所值最多，因此优容大气就必是最高度的善，因为东说念主越好，所值就越高，最佳的东说念主则所值最高。因此，竟然优容大气的东说念主必为柔顺。优容大气的东说念主的特征，好像即是各式德行上的伟大……”
对这一番宏议，罗素仅以“这么一个东说念主不言而谕有何等不实”来点评。就像对乌托邦的作风相似，他认为一个良习足备到不错全地方垂范的个体，一方面势必有着歪曲的东说念主格，另一方面，有要求去“优容大气”的东说念主只可出在社会顶流，也即很小的一部分东说念主。他所属意的玄学流派所以坚韧和理性著称的斯多葛。在1903年7月16日写给好友戈尔迪·迪金森的信中，罗素说，世上原本就只消少数东说念主能天禀有善、知识和爱，而他们却又在天主或运说念之神的安排下酿成了“非理性力量的玩具”。而对于芸芸众生来说，“最佳的福音是斯多葛派的福音；但即使是这么也太乐不雅了，因为物资随时皆可能糟蹋咱们对良习的喜欢”。
《西方玄学史（坎坷）》
[英]伯特兰·罗素 著
商务印书馆 2020年6月版
文章作家
云也退
关节字罗素玄学西方历史诺贝尔奖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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